他像一沒有溫度的影子,極快地
進了被窩。動作輕得幾乎沒有重量。他躺在我
邊,
體卻僵
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,刻意與我保持著幾公分的距離,彷彿那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界限。他的背脊繃得筆直,睜大眼睛,一眨不眨地盯著頭頂上方無盡的黑暗,連呼
都刻意放得又輕又淺,彷彿害怕稍微用力一點,就會驚醒蟄伏在黑暗中的怪物,或者……墜回那個他曾逃離的、真實的地獄。
就在我以為旁的呼
聲已經趨於平穩時,一陣極其輕微的、布料摩
的窸窣聲響起。
不是請求。更像是一種帶著恐懼的、必須達成的宣告。平靜的偽裝下,裂開了一縫隙,洩
出深藏的脆弱。
今天,我沒有死。
但我知,從帶上小哲、踏入這扇家門的那一刻起,某種更加深沉、更加不可預知的漩渦,才剛剛開始轉動。他攥著我衣角的那隻手,像一
無形的鎖鏈,將我們牢牢捆綁在一起,墜向那佈滿禁忌荊棘與毀滅火焰的深淵。這個所謂的「家」,終將成為我們共同沉淪的囚籠。
冰冷的淚水,毫無預兆地過我的太陽
,沒入鬢角。我輕輕
了一口氣,那空氣冰冷而稀薄。對著無邊的黑暗,也對著
旁這個在睡夢中依舊攥緊我衣角、彷彿抓住救命稻草的小生命,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氣音低語:
一陌生的酸澀感湧上
嚨。我點了點頭,聲音有些發緊:「當然可以。」
夜深了。城市的微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滲進來,勉強勾勒出房間的輪廓。
他沒有回答。黑暗中,他向前挪了很小很小的一步,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,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。他依舊沉默著,但那沉默本,和他細微顫抖的呼
,已經是最好的答案——一種對黑暗與孤獨深入骨髓的恐懼。
黑暗中,一個小小的、冰涼的體,無聲無息地靠近了我的地鋪邊緣。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,沒有說話,像一個凝固在黑暗中的剪影,等待著什麼。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,他的視線,固執地、帶著無形重量地落在我的方向。
我看著他。那張洗乾淨後更顯蒼白緻的小臉,在燈光下脆弱得像易碎的瓷
。他眼中那點幾乎看不見的、隱藏得很好的緊繃和試探,像一
極細的針,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內心厚厚的麻木冰層。
我們像兩艘在驚濤駭浪中偶然碰撞的破船,用彼此殘缺的軀殼,勉強搭建成一個臨時停泊的港灣。這港灣搖搖墜,佈滿裂痕,散發著
濕腐朽的氣息,隨時可能被下一
巨浪拍得粉碎。
我側過頭,在朦朧的微光中,凝視著他模糊的睡顏。這個安靜得過分、滿舊傷新痕、彷彿從煉獄深處爬出來的男孩,在我最想毀滅自己的那一刻,用他同樣破碎卻沉靜的存在,生生拉住了我墜落的腳步。他用他那些無聲的傷痛和小心翼翼的偽裝,暫時填滿了我空
的絕望。
他睡著了。
他站在陰影裡,沉默著。黑暗中,只能聽到他壓抑的、比平時稍顯急促的呼聲,帶著細微的顫抖。他似乎在掙扎,過了漫長的幾秒鐘,才用一種近乎氣音、輕得幾乎要被黑暗吞沒的聲音說:「……可以……躺妳旁邊嗎?」
「怎麼了?」我低聲問,撐起半個子。
但至少……在這一刻,它存在著。
離感,卻又隱著一絲尋求錨點的意味。
關了燈,房間陷入一片朦朧的灰暗。我躺在地鋪上,睜著眼,盯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。父母的音容笑貌、刺耳的剎車聲、葬禮上空的哀樂……無數碎片在黑暗中翻湧、撕扯。
我拉過被子,輕輕蓋住他冰涼瘦小的體。當被角觸碰到他時,他整個
體幾不可察地、劇烈地顫抖了一下,像被電
擊中。但他沒有動,也沒有出聲,只是更加僵
了。
「害怕?」我輕聲問。
我把臥室裡那張柔軟的大床讓給他。自己則在床邊的地板上鋪了被褥。
我無聲地嘆了口氣,往旁邊挪了挪體,掀開被子的一角:「進來吧。」
即使在沉沉的睡夢中,他那雙秀氣的眉依然微微蹙著,在眉心留下一
淺淺的褶皺,彷彿連夢境也無法擺脫無形的痛苦。一隻冰涼的小手,不知何時,悄悄地從他自己的被窩裡探出,摸索著,然後緊緊地、用盡全
力氣般攥住了我睡衣的一角。力
大得驚人,指節因用力而死死地泛著白。
他沒有回應。體依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。但過了一會兒,我能感覺到他那過於緊繃的神經似乎稍微、極其輕微地鬆懈了那麼一絲絲。時間在黑暗中無聲
淌。他刻意壓抑的呼
聲,終於一點點、一點點地變得綿長而均勻。
「睡吧,小哲。」我在黑暗中低語,聲音輕得像嘆息,「這裡……很安全。」這句話,是說給他聽,還是說給我自己聽?連我自己也無法分辨。
「生日……快樂,沈韻。」